哈佛的校长萨默斯2005年1月14日在一个会议上就女科学家为什么少的原因提出了三个假设：第一是性别歧视和社会压力；第二是大多数妇女也许难以承担一周80个小时的工作量；第三是男女之间也许有某种先天不同。

　　此言一出，举世哗然。萨默斯的第三个假设被断章取义地提出来，被指责为性别歧视。萨默斯反复道歉，并且公布了讲话的全部内容，但仍然难平众怒。让他辞职的呼声渐起，2005年3月15日，哈佛大学文理学院的教授们对校长萨默斯投了不信任票，萨默斯成为哈佛370年校史上第一个被通过“不信任案”的校长。

　　虽然文理学院是哈佛10个学院之一，却是哈佛的核心。本科生学院和传统的博士生研究院都归属文理学院。文理学院的教授，几乎占哈佛教授人数的一半。这些教授带头出来造反，无疑是对萨默斯的致命一击。同时也表明，哈佛教授和萨默斯之间的冲突，远远不是因为他就女性科学家少的问题提出了一个假设。萨默斯走到这一步，显然有更深刻的原因。

　　我们不妨先考察一下萨默斯其人，再述其政。

　　他1954年11月出生于纽黑文，1975年在 MIT获得科学学士学位，随即到哈佛经济系攻读博士。但博士论文还没有写完，就在1979年当了MIT经济系的助理教授，时年仅24岁。1982年，他升为副教授，并拿到了哈佛的博士。次年，年仅29岁，刚刚拿了博士学位才一年的萨默斯，就成了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之一。 1987年，他荣获国家科学基金会颁发的AlanT.Waterman奖。此项奖本是美国国会设立，旨在奖励那些在自己的领域中做出原创性贡献和重大发明的年轻科学家。经济学显然很难列入传统的科学学科，萨默斯则异军突起，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该奖的经济学家。

　　可以说，在40岁以前，萨默斯除了拿诺贝尔奖外，已经荡平学术界。但他绝对不是个安于书斋生活的教授。1991年，他向哈佛告假，到华盛顿担任世界银行的发展经济学主席和首席经济学家。1993年，他成为克林顿政府的财政部副部长。1995年，当时的财长鲁宾把他提拔为代理财政部长。1999年荣升财长，萨默斯领导的财政部，指挥着15万联邦雇员。也正是他，帮助克林顿把国家债务还清，并且创造了财政盈余。

　　正是有在学界、政界这样辉煌的业绩， 2001年7月1日萨默斯被哈佛大学董事会选为 27任校长时，哈佛内外对他普遍看好。

　　萨默斯上任后，马上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政风，直来直去，敢于和既得利益碰撞。同时，他频给自己惹下麻烦，最终陷入了自己的人格陷阱。

　　首先引起全国注意的，是他和哈佛的黑人教授韦斯特的冲突。韦斯特是哈佛大学仅有的十几位校级教授之一，声望早已经超出了学术圈，成为社会明星，在学术之余，从娱乐到政治，无所不干。他在哈佛上课，从来是学生爆满，据说打分也颇为宽松。在萨默斯看来，韦斯特也许集中代表着哈佛的许多问题，比如，哈佛的分数膨胀严重。2000年竟有91%的毕业生拿了honor，成为优秀毕业生，真正出类拔萃的学生，靠成绩反而看不出来了。另外，哈佛的教授常常是社会明星，一旦拿到终身教职，就常常周游世界，忽视本校的教学，有的还搞些流行的东西。萨默斯特别约见了韦斯特，要求他带头处理分数膨胀的问题，同时多从事一些严肃的学术活动。火爆的韦斯特勃然大怒，立即中断谈话，扬长而去。

　　但这仅是危机的开端。韦斯特和几个从事黑人和非洲研究的同事，认为萨默斯对韦斯特不恭，对他们的整个学科不恭，纷纷扬言离开哈佛。哈佛的对手闻风而动，向他们示好，结果不仅韦斯特去了普林斯顿，其他的教授也另谋高就，一个在世界领先的领域由此受到沉重的打击。

　　萨默斯又动用校长权力，否决了两个文科学者的终身教授职位。此事虽然没有引起媒体的风暴，但对哈佛教授的心理影响恐怕不小。美国大学评终身教授，最体现教授治校的原则，一般系里教授会议通过，被评的教授就会获得终身职位，校长很少动用否决权。萨默斯一次竟砸了两个教授的饭碗，而这两个教授都是系里教授以压倒优势支持的，这就造成了校长和教授们的对立。萨默斯的理由是，哈佛总是雇一些名气大却没有创造力的教授。他认为，学者一般在成名前是创造力最旺盛的，等成了名，上了年纪时，常常江郎才尽，只能靠吃老本。哈佛不是养老院，要雇的是正当年的教授，不是躺在过去的名声上吃饭的教授。这两位教授都过了50岁，恐怕已经过了创造期。

　　更糟的是他频频放出话来，说终身教授制度可以考虑取消。要知道，西方的大学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终身教授制度首先保证了教授的言论自由；其次，终身教授使教授免于饭碗之忧，能够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潜心于学术。萨默斯是经济学家出身，在他眼里，似乎哈佛的教授就是华尔街的股票分析师，必须在市场上挣扎才能有效率，这就破坏了教授们的基本安全感。

　　正是这几年的长期积怨，萨默斯才陷入了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要知道，哈佛绝大多数教授是男性，不是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他们绝对不会仅仅因为萨默斯在一个不对外公开的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对女性的假设而如此兴师动众，他们真正的怨恨，是萨默斯傲慢无礼，不把教授当学校的主人来礼遇，而当仆人来恫吓。而且自以为是，常常跑到自己的专业以外自作聪明，觉得别人都是白痴。萨默斯犯的最大错误，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教训人的地位，处处树敌，破坏了校园的和谐气氛。在制度上他对哈佛最大的威胁是要像经营企业一样经营大学，自己当总裁，居高临下，以老板的高压手段执行他的政策，这是大家都怕的，也是最恨的。

　　萨默斯的另外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摆脱校长的身份，以一个超级学术明星的派头，随意发言。比如关于女科学家的假设，有论者称他自以为是地扮演苏格拉底的角色，要以挑衅性的问题激发大家的学术想像力。不过，苏格拉底是个没有任何公共职务的人，他当年在雅典街头频频向人提问，一个基本预设：大家都是愚众，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需要他智力上的刺激。最后，愚众受不了被他羞辱，经过审判把他处死。现在哈佛教授做的事情，多少类似对苏格拉底的审判。不过，哈佛的教授们自有他们的道理：这里是哈佛。天下不是就你一个聪明人，如果你觉得我等都是愚众，你最好卷铺盖走人。在世界最高龄学府中，最不缺的就是智力的暴君。

　　萨默斯自2005年初失言后，渐渐明白自己的错误，他虽然是哈佛出身，毕竟在哈佛执教不足十年，对在哈佛充当领袖的游戏规则并未参透。他的恩师、前财长鲁宾，他的前老板克林顿总统，都在调教他如何应付这样复杂的政治局面。之后的几个月他放下了架子，反复表示虚心学习，一再道歉。在一个学生家长会上，一个家长站起来说：“人们都说你是混蛋！”他则谦卑地说：“大家可以这样说我，但请一定不要彼此这样说对方。”但是，这些姿态，似乎已经为时太晚。萨默斯的职位，是由哈佛董事会决定，这个董事会中的校董，大部分都是他拉来的。然而，美国的大学一向讲究“教授治校”，教授对校长失去信心，校长就有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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