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9月4日，是荷兰莱顿大学开学的日子。

　　经过上世纪60年代激进的学生运动之后，欧洲古老大学的传统仪式几乎荡然无存。莱顿大学作为荷兰最古老的大学，迄今已有近500年历史。它的校庆日、开学典礼、博士学位答辩仪式，已是现在欧洲大学硕果仅存的古老仪式之一。

　　莱顿大学声誉卓著

　　莱顿大学是荷兰的第一座大学，它的产生与莱顿市、莱顿市民还有一段奇缘。

　　莱顿市位于阿姆斯特丹和海牙之间的古莱茵河畔，人口仅十多万。1574年，欧朗叶亲王领导抗击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成为独立国家后，颁布一道命令供莱顿市民选择：建立一个大学或减免十年赋税。独具慧眼的莱顿市民选择了前者。使莱顿自此成为荷兰第一所大学的拥有者。莱顿也因此由一个普通地图找不到的小城，成为欧洲和世界名城。

　　莱顿大学自此声誉卓著。这些声誉首先来自于莱顿大学对教师、人才的极度重视。来自它允许不同学科自由竟争、允许来自不同宗教国家的学生在此求学的宽容态度和宽松氛围。更在于世界大学史上第一座医学解剖直观教学大讲堂，1592年首先在此建立。17、18世纪，莱顿大学以其在医学和数学上的卓越成就，吸引了来自欧洲、日本、美国等地的大学生。1901－1920年诺贝尔物理奖最初获得者的24人中，出自莱顿大学的物理学家就占了4人，还有心电图机理发现者思特霍芬，获1924年诺贝尔生理学及医学奖。

　　有着如此古老传统和光荣历史的莱顿大学，它的开学典礼仪式之隆重别致，可想而知。

　　传统仪式古老的歌

　　9月4日下午4时，开学典礼在莱顿市最古老的圣彼得教堂举行。我们走进圣彼得教堂时，还有一刻钟典礼就要开始。往日空旷的教堂，已经摆好一排排座椅，坐满了来自各个学院的教师和学生。教堂的穹窿高若天宇，一盏盏聚光灯，象满天的繁星，闪耀其间。教堂正面，昔日应该是圣坛的地方，顶天接地，垂挂着一幅巨大的管风琴的黑白碳笔画。画前是一个台子，上面也摆了几十把椅子，坐着一个服装整齐的乐队。

　　4时整，当主持人宣布开学典礼开始时，所有的人起立共同唱起《酒歌》。这是一首拉丁文的祝酒歌，是一首17、18世纪学生在酒吧里狂欢时祝酒高歌的流行歌曲。17、18世纪的莱顿大学学生，对科学、自由、民主充满了热情和追求。今天在大学博物馆里，人们依然可以看到当日的学生，除了持卷苦读的情景之外，还有骑着高头大马、戴着插满羽毛的宽沿帽，在田野里纵马欲驰的风采。那正是欧洲继文艺复兴之后启蒙运动的高潮，那是一个人性、人的权利、人的理性得到肯定、歌颂的时代，得时代风气之先的学生更是如此。

　　这个古老的开学典礼和这首古老的酒歌，仿佛历史的活化石，使我们依然感受得到那个时代的勃勃生机，触摸得到当日学生对人的生命、青春、欲望、权利的无所顾忌的纵情和歌唱。歌声中，一队学生团体的代表入场。这些平常不修边幅的学生们，今天全部批挂上阵，男的一律西服革履，女的一律洋装短裙，每人脖子上均系着代表自己团体的徽巾,英气逼人。

　　由这首纵情的酒歌和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我想到了另一首酒歌和另一群少年。那是李白的《将进酒》和唐宋以来横桓于历史的十万进士。当年盛唐时代的进士们，金榜题名之后，宴集曲江，走马天街，群拜考官，高歌豪饮的情景，也曾使许多如我此刻一样躬逢其盛的外国人，不远万里，一睹为快，感叹不已。这曾经使西方人惊叹不已的科举制度，曾几何时成为中国政治的桎梏。中国在开始自己痛苦的社会转型的同时，从西方引进了现代大学制度。文明的消涨规律是如此无情，仅仅从这古老的仪式里，已经使人窥见一斑。

　　身心如受洗般圣洁

　　当全场唱起第二首歌的时候，进入会场的是一队令人肃然起敬的队伍。这是一队由莱顿大学校参议会和各学院院长组成的队伍。领队的是大学校长。他身穿曳地黑袍，头戴黑绒团帽，手执象征天授之权的徽杖，庄严地走在队伍之前。这些服装和仪式均沿袭十六世纪的传统，一无改动。在这袭黑袍的映衬下，教授们的白发和眼镜如同天幕下的星星，熠熠生光。与这肃穆庄严相映成趣的是那首歌。歌词大意是：
“所以我们应该欢乐，当我们是大学生的时候。青春一去不返，大学时代也一去不返。不要让青春虚度！大学万岁！教授万岁！所有的学生万岁！让我们像花儿一样盛开，青春常在！”

　　对青春、生命的眷恋与欢呼，对知识、奉献的歌颂与崇敬，原是不同年龄、不同时代人们的共同心声。此时此刻，这个古老的仪式和这首古老的校歌，又一次把老教授对大学时代的青春缅怀，把青年人对大学生活的无限憧憬，在这一刻重新摇漾唤起，织成师生的亲和和求知的氛围，汇成情感的暖流和生命的动力，在这样的情怀涌动和生命感召中，开始莱顿大学新学期的第一日。从16世纪以来，几近500年，年年如此。正是在这样的氛围和感召中，形成莱顿大学独特的传统，生生不已，不绝如缕。

　　两支队伍进场后，李赫姆单簧管乐团演奏柴科夫斯基的《1812年序曲》。这一首以音乐描写1812年拿破伦之战的名曲，一下就把人们带到莱顿大学建立之时的艰苦岁月中去。乐曲在那高若天宇的教堂穹窿中升腾、回旋，象一具灵魂的滤清器，甩落所有世俗的卑屑琐碎，让所有灵魂带着对青春、生命、知识、理性的企盼，依傍着天使的翅膀一道飞升，久久地驻足于兰天白云之间。那一刻，天地是那么辽阔宽广，身心如受洗般圣洁。那一刻，我看见自己和别人的笑容里，都有点点闪亮的感动和泪光，相信这也是这个古老传统和仪式得以传承沿袭几百年的意义所在。

　　珍惜人才有感召力

　　乐曲终了，由一名学生作讲演。她从几个方面论述了大学专业知识学习之外，课外社会活动对塑造学生人格的重要作用。据说从1995年开始，便让学生在这类古老仪式上发言，可见这类传统也并非一成不变。

　　学生演讲后，乐队再次演奏，这一次是一首流行乐曲《波希米亚狂想曲》，乐曲欢快跳跃，充满温暖的人世之情。

　　乐曲结束后，校长作关于人才的讲演。珍惜人才是莱顿大学的传统。早在莱顿大学建立之初，就不惜重金招聘世界一流学者来校任教。1591年，为聘请著名的语言学家史卡里格，荷兰特别派遣一支舰队前往意大利迎接。在16世纪，当这支舰队不是因为战争而是为了一位学者，浩浩荡荡驶过地中海，莱顿大学珍惜人才的感召力，想必如潮水般不径而走。既使在今天，莱顿大学也延揽了许多世界一流的学者。

　　开学典礼在乐曲声中结束。所有的人涌向教堂后面，享用早已准备在那里的咖啡、奶茶、甜酒和点心。我随着如流的人群走出教堂。记得当年大学建立时，游行队伍也是这样走向街头，在教堂边上的运河之畔，有一艘载着九个缪斯的船在等着人们。近500年后的今天，船与缪斯自然早已化为乌有。但我回望教堂时，依然看得见天使在飞舞、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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