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美国，每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为感恩节。感恩节有四天假期。感恩节在即，几位美国留学归来的仁兄坐到了一起，感恩节当谈感恩，忆苦似乎煞风景。然而阿冬的话题是从当年学校里搞“忆苦思甜”说起…… 

　　当年念书，流行“忆苦思甜” 

　　我上小学的时候，社会上流行搞“忆苦思甜”这样的活动，一般都是请年老的工人或农夫回忆过去。所说的事情，天地良心，确实是苦。如有一位先生，过去打工当学徒，日子过得清苦，就偷了主人一块糖。藏在怀里，每天拿出来舔一下，才舔了一个多月，让主人发现了，命其跪煤渣子。回忆至此，他把裤子掀起来，展示骇人的伤疤。就有女同学不失时机地尖叫、抽泣等，乃达到戏剧性的高潮。

　　可是如此这般听了数次以后，产生一种微妙的效果，有一些同学，好象生出抗体。于是，学校便在老工人和伤疤之后，追加了一个“吃忆苦饭”的节目。那是在悲愤的气氛中，抬出一屉糠窝头与菜团子，诸学生肃容，各自取而食之。

　　说老实话，那菜团子味道尚可，只是未曾放盐。糠窝头则极其恶劣，未曾当过贫农的食管是很难接受的。我吃了一次，便不再吃。对老师的质问，我说：不过是想试试什么都不吃，干饿着又是怎么个滋味。老师想了一下，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走开了。第二天，就有几位同学受到表扬，据说吃了两三个仍不下火线。我看着他细细的脖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个颇有书卷气的同学能表现如此的英雄气概。

　　想来想去，我总觉得这几个同学或许都犯了一个可悲的逻辑错误。吃忆苦饭者，目的是体现“苦”，苦得不堪下咽，才说明忆苦者所言非虚。狼吞虎咽，何以谓苦。年长以后，逐渐懂事，才知道那种态度是错误的。老人都爱讲古，曾经沧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怎能加以嘲笑呢。人非圣贤，我辈虽然没有伤疤，难道就没有伤痕吗。 

　　留学打工，遭遇恶狗挡道 

　　到美国留学后，也曾吃过黑面包，生菜，直至绝食。但那是为了防止心血管系统疾病，和糠窝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有一段送报纸的经历倒可以谈一谈。

　　年纪轻轻的，只要不挑肥拣瘦，求职不算难，一个电话过去已经讲妥。待见面，工头是一个小伙子，名叫彼得，和蔼可亲地笑，分给我两条路线，据说是富人区，每月报费很少拖欠的。

　　记得是万圣节前后开始送报，一上路方知上了大当。盖富人区多为深宅大院，曲径通幽的所在。故一脚深，一脚浅，跑了许久，仍找不到门牌或报箱。而富人爱养纯种狼犬，大小与牛犊相仿佛，不叫，亦不动，只是在门口站定了，眼睛绿莹莹地射着光，为什么如此，颇令人费解。又让人不知所措，好象做了贼。

　　就这样数次之后，乃知美国犬多为良性，不叫者也不一定咬人。然而危险也在于此，因其经常不叫，反而不知其居心何在。一天前去收费，过来一只，样子与尺寸都类似一只翻毛皮鞋，在我腿上挠了一阵子，然后奋力咬了一口。因其嘴小，只在裤子上咬了一洞。富人珠光宝气，为我主持正义，说：“乔治，这是不礼貌的！”乔治并不松口，只是发出一种快活的呜咽，使人怀疑它的主人平常是不是就用这话当做抢骨头的口令。 

　　劳资争议，总算达成共识 

　　过了感恩节，人们又准备过圣诞节，美国西部开始下雨，阴风怒号，连日不开。本地的奸商大发广告，俱各宣称本店倒闭，欢迎各界乘人之危，前来采购。照理说，他倒闭与我何干。但报纸里夹了大量广告，份量重了一倍。我背负了这些奸商的广告，在泥泞的路上奔驰，愤然想起工头彼得的笑。

　　辛苦倒也认了，有时还得受气，一天送报刚转身回走，突然有人叫：“嘿！”原来是一位订户，手挥报纸：“你看——湿了。”我看看，是有几个铜钱大的湿迹，笑笑，把衣服拉起来：“你看——也湿了。”

　　次日，那人竟到彼得处告了我一状。彼得责问，我说：“算钱吧，不干了。”他大急，原来工头是承包制，我不干，他就得干。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知冷知热，他也明白此事不当开玩笑。于是倒戈，陪笑，大骂订户。我亦笑笑，并不对该订户的报纸施加特别保护——直至有一天，那人在报箱上赫然挂了一个信封，宣布从本月起，另加小费若干。我想劳资双方斗争至此，在“水能载舟亦能复舟”这一点上，总算达成了共识。

　　当我的送报生涯结束之后，又干了许多其它营生，后来逐步爬到了订户的地位。可是很奇怪，每当同朋友经过那一带，总忘不掉如数家珍地指点一下当年的领地：某家经常拖欠报费，某家坚持在早上六点之前收到报纸，在某处曾经被青苔滑了一跤，等等，等等。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以伤疤示人。可惜众人听了，大多应付差事地点点头，并不失声尖叫或是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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