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当中国人的感受
http://www.canachieve.com.cn 发布日期:2009-09-21
在各族裔云集的美国东北部待惯了的我,初到德国时非常不习惯。我在美国上高中和大学,校园里亚裔学生都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所以我从来没有特别感觉到自己是所谓的“少数族裔”。
可在德国这个非移民国家,许多城镇几乎还是清一色的白种人,即使在柏林这个所谓“欧洲最多元化”的大都市,亚裔也并不是那么常见。在街上和地铁车厢里,我经常见到金发碧眼的女士先生,暗暗地或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的东方面孔。
到了柏林郊区的小镇波茨坦,我的族裔问题似乎更引人注目了。几乎每星期都有一两个好奇的人在街上或地铁里跟我搭茬,问我是从哪个国家来,有人甚至直率地开口就问:“日本人吗?”对这种人,我一向都懒得解释,瞪他一眼说:“不是。”在我想来,这些人大概一辈子都在某个小村庄住,没见过几个外国人,他们可能很难理解我“在中国出生,在美国入籍,来德国教书”的“曲折”身世。而我的这种感受,在德国的很多中国人似乎都有。
圣诞节假期里,我去德国南方看望我姑姑。她在德国已经定居十多年,在以保守著称的巴伐利亚州一个小镇上当医生。谈起在德国的感受,她说她一直未能感到被德国白人社会所接受――尽管他们一家都已入德国籍,两个孩子一个在德国长大,一个在德国出生,都说流利的德语,并且都是班上的好学生,夫妻两人各自有收入不错的高技术职业,他们在德国算是相当不错的中产阶级了,但他们在与德国人的交往中,总感到自己被当成外国人。
我姑姑工作所在的那个巴伐利亚小镇,只有她一个亚洲人,时不时就有病人在走廊里追上她,问她从哪里来,不给一个确定的答案就不罢休,一定要刨根问底地把她的出生地点打听清楚才行。更有一些德国人,看见亚洲面孔就认为他们从事的一定是“扫地”或“洗碗”这类不需要高文凭的服务性工作,他们大都难以置信,一名亚裔中年女性竟然能在德国当医生。
有一次我姑父买东西的时候,碰见一个他们孩子同学的家长,拉起家常来。她问:“怎么最近没见到你太太?”姑父告诉她,她最近刚刚找到一份工作,但那家医院离家较远,所以一般周末才回家。
那位太太很惊讶:“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为什么不在本镇的医院工作呢?那里有许多空缺的职位呀。”这一下把姑父也说糊涂了:“她去问过,别人说没有呀!”那位太太摇头:“不,我知道,他们那里需要很多清洁工!”
我姑父哭笑不得:“您误会了,我的夫人是位医生。”听到这话,那位太太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多次了。”姑姑讲起这事时有一丝愤慨,也有一丝无奈,“我刚到巴伐利亚那个小镇时,在镇上找住处,去一家德国人家里看房子,是间地下室。那位太太说,租她的房子可以,但条件是一定要每个月把他们家所有的窗户都擦一遍。我说,哪有这种事,我工作忙得要死,连自己家里的窗户都没时间擦,哪有时间来擦你们家里的窗户?她就说:‘你总有下班的时间吧,而且还有周末呀!’我说:‘我每天早上从7点工作到深夜,周末回家和家人团聚,怎么可能有时间?’”
这位夫人疑惑地问:“那你到底是在医院做什么工作?”姑姑说:“我在医院做医生呀!”这位夫人听罢后退几步,吃惊而抱歉地说:“哎呀,医生女士,太对不起了,我还以为你的工作就是擦窗户呢!”
听到这些小故事,我也哭笑不得。这些事都不大,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也会带给人很多烦恼。
我告诉姑姑,我做“少数族裔”的感觉也实在不好。比如每天上班坐地铁时,总感到有十几双眼睛在盯着我,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无法放松。
另外,我还有另一层压力:因为在德国的亚裔、华裔不是那么多,我在公共场合出现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别人有可能把自己当成华裔的代表,我的行为,可能改变或者加重众人对亚裔、华裔的看法和偏见。有这样的“重任”在身,我一切都得小心翼翼,注意不要在公共场合出错或出丑,于是,一天到晚觉得疲惫不堪。放假时回到美国,坐在纽约的地铁车厢里,看着那些板着脸读报纸或直视前方的旅客,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这才发觉在公共场合不被人注意、可以完全放松的感觉是多么奇妙!
假期完了再回到德国,我也练出了“厚脸皮”,尽量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看我的时候,我也学会不动声色地回盯她或他(不知为什么,一般是“她”),直到此人把眼睛移开为止。我发现,一般人看到我看他,都会很尴尬地赶快把眼睛移开,而我的心里总会涌出一点胜利的快感。
在我教英语的大学课堂上,我的德国学生总会问起德国和美国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对我比较喜欢哪个国家盘根究底。我一般都会谈到自己“在德国做亚裔”的这种感受,并且很直率地告诉他们,我很欣赏德国的许多方面,但这里缺乏美国的多元化。我喜欢在纽约街头漫步而没有人看我一眼的那种感觉。在美国,没有人追问我究竟从哪里来,没有人把我当成外国人。而只有在大家都对我的存在习以为常的时候,我才能放心地把这个地方当作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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