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照镜子的时候，我在想，我有什么好，一个孤独的韶华已逝的老女人，他为什么看上我？
——他问我，离开之后，是不是把你在上海的这套房子卖了，兑成美金？

过度的忧郁、担心令莉莉显得有点苍白和恍惚，喜气洋洋的红色外套和刚刚到手的美国护照仍然掩饰不住这个娟秀女人内心的苍茫和失意。

美国男友令我觉得“争气”

我同丈夫离婚5年多了，因为他外面有了人。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我非常爽快地同意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后来发现，争气是世界上最累人的事情。一个女人如果和争一口气较上劲了，那么肯定会有许多外人无从知道的悲苦。

这几年，不是没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但我总希望是个比前夫出色的人，我不能让他看笑话。我要让他知道，没有他，我要活得更好。活得更好，当然就意味着找一个比他优秀的男人。直到Tony出现，是他让我这样喊他英文名字的。他去美国十几年了，已经拿了绿卡，几年前离了婚。他说，我跟他结了婚，他就可以带我去美国。他比我大9岁，但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第一次见面，他穿了休闲的牛仔裤，弄得穿一本正经套装的我显得十分老气和不入时。他说：“美国人都穿的很随便的，你这样子他们一看就会知道是大陆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不过，没有看电影，也没有去旁边的国际饭店吃饭。他说，他特别想念中国的馄饨，就请我在路边的金师傅馄饨店吃了一碗大馄饨，还嚷嚷着说真好吃。

送我回家的时候，他送了我一瓶维生素，说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一定要记得补充维生素。分别的时候，他拂了一下我的头发，非常自然，却让我心里觉得很温暖。回家照镜子的时候，我在想，我有什么好，一个孤独的韶华已逝的老女人，他为什么看上我？

我们很快见了第二次面。他对我似乎十分满意，说我秀气、身材好，有东方女人的美，到了美国就是外国人也会觉得我漂亮的。这些话听得我很舒坦。他又说宾馆离我家太远，见面也不方便，不如他就住到我家里去吧。我儿子平时住校，我一个人实在也很寂寞。再想想，为了以后可以到美国去，我是应该多付出一点的呀。这次他在我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吃用花销都是我的。平时已经不太同我联络的大哥，体贴地把我儿子接到他家里去过周末，好让我们有一个清静的两人世界。

他给我的感觉是实在。他不骗我，告诉我他自己目前在美国还是打工的，但吃吃用用是没问题的。偶尔，他拥住我开玩笑地说：“你去了，我就靠你喽。”听起来很有夫妻同命的感觉。他又问我这么些年来，有没有存下些钱来。开始，我是有点疑惑的。但再想想，一个用美金用惯的人，怎么可能把我这点可怜的钱放在眼睛里呢？事实证明，我过于天真了。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百块美金。而我花在他身上的钱差不多有两千元人民币，临走还买了他喜欢的松子、花生糖和茶叶送他。

他回去之后，基本上两个星期给我打一个电话。偶尔，我会心血来潮，给他去一个电话，有好几次，美国的深夜，他不在家。等他再来电话的时候，我就急急地问那天他在哪里。我想这样的问话在恋爱中是最正常不过的吧。哪里想到，他居然立刻在越洋电话里不开心了：“我在哪里关你什么事？我最讨厌管头管脚的女人。管的这么多，美国我看你也不要来了，我要找一个妈来管我啊？”末了，他居然还骂了一句粗话。搁下电话我就流泪了。这就是令我觉得甜蜜的或者会改变我下半生命运的人吗？这样的人，跟他在一起我会幸福吗？

可是，隔了几天，他来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又充满了柔情蜜意：“这两天，我在理房间，我已经在想象着你来的时候会喜欢什么，会不喜欢什么了。我要把房间整理得你哪里都满意。I love you。”这样的话，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动心的。

因为介绍人是我的同事，我几个要好的同事都知道我会去美国的。聚会的时候，大家总拿这件事情来同我开玩笑。并且，我在家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地有所提升了。兄弟姐妹动不动就拿“以后让姑姑带你去美国”“再不用功将来阿姨帮你也没用”来鼓励自家的孩子。向来同我不和的小姑开始主动向我靠拢了，我的邻居也开始貌似随便地来打听：“你们家美国人不来啦？”住了十几年的老公房，邻居也像自己家人似的，没有什么东西好瞒人的。我只能微笑着搪塞，心里期待着他下一次的到来。并且，我得承认，他的电话尤其是在他温言软语地对我说好听话的时候，也是我灰色生活中的阳光。

半年后，他第二次回来。这次，他在电话里直说就住在我家里，放寒假的儿子就由我姐姐接到她家去住了。他一到就说这次要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还十分有兴致地带我去见他在上海几个顶要好的朋友。

事实上，他在国内的朋友不多，仅有的两个朋友都是说话很粗鲁随便的人。那天在饭桌上，那两人打量了我半天道：“你找到他是福气啊。他前妻比你漂亮多了，还是大学生。你跟她是不好比的。”又说：“像他这样的人，找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人家也肯的，他要你，是你的运气好啊。”难道他的这些朋友同我见面就是为了来羞辱我的吗？要知道，这顿饭其实还是我请客呀。他一到国内，就同我说，他准备尽量少花美金，毕竟我到了那儿花钱的地方会很多的，叫我拿出点人民币来。而我的家人听说他要来，立刻就给我送来两万元，说一定要把他招待好，不能坍中国人的台。

这次他住了三个星期，生活费还是我负担。我又用掉几千元钱，买我平时自己不舍得吃的螃蟹、大虾，还有高级龙井茶招待他。我们办了结婚手续。送他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我知道，这个人在美国是真的，这个人同我结婚了是真的。

又过了半年，他说要回来同我办签证和护照。在去广州办签证前，他对我说，这可是为了你办事，所以所有的费用都要你自己来。我拿出了我仅有的5万元存款。在广州，我们就住普通的招待所。听说，那里是美食天堂，但我们只吃盒饭。有几个有名的风景点，我们也不过是在外边看看。我专门买了一本旅游小册子，省得回来之后觉得像没去过广州似的，让人笑话。面试的时候，领事要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我们只有两张，还是我姐姐替我们拍的，就在我家的沙发上。

出了领事馆，他又对我说，肯定没问题了。还问我，离开之后，是不是把你在上海的这套房子卖了，兑成美金？这样的话，着实让我悚然一惊。其实，除了电话里的“loveyou”，对于未来的美国生活，他没有再给我画任何美丽的蓝图，只是说，你总要去打工的，我也不是富翁。

更令我寒心的是他后来的表现。那天，为了庆贺我拿到签证，全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大家都对他说，要待莉莉好一点哦，到了美国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要对她包容一点哦。他当时应答得很体面，他对我的大姐说：“姐姐，你放心好了，到了美国即便我吃粥，也要让莉莉吃饭的。”他对我大哥说：“阿哥，我一定会待她好的，如果要待她不好，我这么大老远一趟趟回来做什么？”听得他们只有点头的份儿。

晚上回到家里，他开始板着面孔问我：“你到底对你们家里人说了一些什么？这么多废话，什么要待你好一点啦，不要对不起喽，美国只有我一个亲人呀，废话，全都是废话，我们结婚要什么外人插嘴？全是神经病，你们一家子。”然后，他洗洗一个人就睡下了。我躺到他旁边去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非常不耐烦地就把我的手甩开了，似乎无限厌恶的样子。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我发现他这次来脾气很暴躁，一不如意就会骂人踢东西。我并没有从他那里感受过体贴和珍惜，他用了我的钱，反而常常表现出自己是施主的样子。更加令我难做的是，在别人面前，我还必须微笑。谁都知道我找了一个美国男朋友，我有美金，1块钱抵他们8块呢。谁都不知道，除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张百元大钞之外，我都不知道美元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对大姐说了实话，我所有的现款，包括借来的钱都到了他手里。大姐安慰我说，现在不去还来得及的。但我听得出她话里的游移，她心里是希望我去的，毕竟家里能有一个人去美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如果真的不去，我能够面对同事们讪笑的眼光吗？我能够面对那些知情的邻居吗？我怎么对我的儿子交待？更重要的是，我花掉的钱能在国内能挣回来吗？

大姐后来对我说：“你就当嫁给一本护照吧，谁有本事花5万块人民币，把你体体面面接到美国去呢？你到了那边花两年时间，把钱挣回来再做打算好了。”这样的话，虽然实在，但听着心寒。问题是看他这情形，如果真的挣了钱，这些钱能够到我手里吗？

不去？我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不起这个脸。我今后怎么面对亲戚、朋友、邻居，还有我的儿子？我应该怎么办。有时候在想，我心气平一点多好，没有遇见这个人多好。而现在，我该何去何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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