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同居夏日(一)
http://www.canachieve.com.cn 发布日期:2009-06-04
(一)
炎炎出生在二十六年前的一个炎炎伏天。她想自己的出生一定给爸爸妈妈增添了非常大的麻烦,要不然为什么在颜姓后面单加一个炎字还嫌不够,另外又恶狠狠地再放一个炎字呢?为此,炎炎的全称读起来就有了些不严肃和不负责任的味道,炎炎虽然不满,但想想还好没有在梅雨季节降临到姓梅家的人家,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不然这辈子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倒霉事情等着她呢。
除了这个名字,这个家给炎炎另外一个奇怪感觉就是,活脱脱象个游牧族。爸爸妈妈很早就移居墨尔本了,哥哥冻冻已在奥斯陆成了家,自己在达拉斯才念完书,那个一直死心塌地地认做为自己男朋友的男人里昂可能还在魁北克折腾炎炎对世界地理知识的广博就是由此开始的,以致于说起很多外国地名来,要比说上海的董家渡,张华浜,陆家嘴来得顺嘴。从小到大,周围的老老少少没少↓慕炎炎有介许多外国亲眷,各到各处的。
其实她们哪里晓得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前,炎炎生命中最恐惧的事情就是害怕听到深夜电话铃声,被告知说爸爸妈妈遇到车祸猝死了,火速前往认尸,这样一来,颜炎炎累赘的名字前还得加上一个‘孤儿’的头衔,更多恐怖的关怀也会象洪水猛兽一样扑将过来,炎炎想与其这样地被折腾,还不如索性跟着也一起死掉了呢。所幸,这样的恐惧到她大学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为止也没有发生,炎炎为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上海上了两年象玩儿一样的班后,从小养炎炎长大的阿婆在一个平静春日的午觉后就再也没能醒来。炎炎哭得有如开闸泄洪一样,仿佛要把上小半辈子积攒的应该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的眼泪都流乾净了才罢休。哭阿婆是全心真情的,但还有一部份则是来自炎炎自己。
炎炎突然意识到自己上路的日子,离开这个张爱玲笔下的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上海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虽然没有人明确地告诉过她这点,可是她从老早以前就接到了这个没有来头的暗示。炎炎原先以为将来是很远以后的事情,任何有关将来的打算尽管慢慢来。可是经历了阿婆猝死这件事情以后,炎炎就此明白,其实从现在起朝后的分分钟就已经是要用将来时态了,英语语法里对这点其实早就讲得很明白了,炎炎以前没有认真体会过。
炎炎最后终于决定去美国念硕士。奇怪的是,炎炎打小以来的梦想是要和爸爸妈妈天天黏在一起的,为什么事到临头了,反而不去澳洲找爸爸妈妈呢?邻居问炎炎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一边面无表情的整理行李,一边说,‘不住在一道,大家互相客客气气,真的朝后起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要吵相骂的,到时候弄得千疮万孔,难看相口伐。’虽然说话的腔调和内容都有超出炎炎年龄的世故,不过,讲的却都在道理上。
然后,炎炎走了,去了美国南方的德州达拉斯。那年是九八年,炎炎二十四岁。
(二)
认识里昂是在去美国以后的一年半,在学校的英语语言中心,那是个为提高外国学生英语写作水平而开设的场所。学校请了一些英语系的硕士和博士生坐堂,专为外国学生修改英语的作业,论文,书信等等。炎炎当时已经进入留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想让人看一下自己写的毕业论文提纲有没有语病,以免被导师枪毙得死不暝目。
那天下午有五个小老师在那边‘门诊’,奇怪的是别人跟前都有三四个学生低眉顺眼地等着,唯有一个叫里昂某某某的前面没有人站队。‘某某某’是很长一串不知道是东西欧还是南北欧起源的姓,炎炎读不利落,就暗地里念作‘某某某’。炎炎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其他队伍,似乎并没有特殊之处,当下还是决定往里昂某某某前凑去,直至走到近前,才赫然发现此人面前竟然恬不知耻地贴着一张收费表!
收费表的第一行相当触目惊心,‘回答一个问题收费一美元’,炎炎硬生生地收住了腿;第二行可谓是丧心病狂了,‘回答一个需要本人动一下脑细胞的问题收费两美元’,炎炎已经把腿向右边那个队伍挪动了;可还是决定以批判的眼光看一下第三行,这不看还好,一看可把炎炎逗乐了,‘凡是需要正确的答案,对不起,得要四美元’;到第四行时,炎炎已经决定就算排队也非得要这个家伙改了。只见上面白底黑字地写着‘目前基于人道主义,本人对看上去显属智残智障人士尚不收费’。
炎炎对被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便宜是最无所谓了,小时候有人拿一枚金币巧克力说‘乖啊,喊一声爷叔,有巧克力吃,’炎炎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咯楞地说,‘喊侬爷爷,给我两块。’一时间弄得那个爷叔目瞪口呆,惊呼‘格小鬼是老鬼。’
再回到二十二年后的德州大学语言中心。炎炎已经和里昂某某某交谈甚欢起来。炎炎就是这样一眼看中了这个笑起来嘴歪得很酸,因而看上去很邪的美国鬼子;而里昂一眼相中的是炎炎的那种不在意的坦然和没什么大不了的冒失,让里昂觉得很安全。
不多久,两个不同颜色的年轻人就搬在了一起。虽然阿婆不在已经两年多,炎炎还是不太习惯一个人住。和里昂在一起,虽然小吵小闹天天免不了,却使炎炎觉得自从阿婆去世后,她真正又有了被隶属的感觉。
(三)
五月初炎炎毕业了,并且意外好运气地在上年末的时候就搞定了工作,不过得等到九月份才能上班。轻松之余,同班的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定来一次南方诸州毕业旅行。计划从德州出发,经俄克拉何马,阿肯色,田纳西,佐治亚到佛罗里达的最南端,也就是海明威的KEYWEST ,然后再从鳄鱼公路折返,经密西西比,阿拉巴马,路易斯安娜,回到德州。这样一来,可以尽情领略密西西比河两岸南方的独特风情。
机会很难得,而且同学两年,来自世界不同角落,也不知道天涯何处再相逢,所以炎炎很想参加。只是舍不得把里昂一个人仍在家里,再说同是五月毕业的里昂还没找到工作。炎炎其实是个玩,心很重的女孩子,但是自从和里昂好上了以后,什么远地方都没有去过,每天只是乖乖地上课,下课,到学院为老板改作业,给本科生答疑,到学校宿舍楼的餐厅打中午工,隔天去健身房锻炼一下,其余时间就都为里昂留着了。
炎炎原来以为里昂会不太乐意她的三星期毕业旅行,没曾想同他一提起,他倒是比炎炎还要激动的样子,热烈地鼓励她应该去开阔眼界。炎炎为此很感动,觉得里昂真是深明大义。激动之余,几乎想牺牲自己的快乐,陪里昂呆在达拉斯找工作了。
说起里昂找工作的事情,虽然他并不着急也不要人帮忙,但炎炎按照常人逻辑,觉得总是有责任为里昂出谋画策的,最起码也可以为他打打简历之类,聊尽薄力。可是里昂温柔地对炎炎说,‘不用担心,可伶的炎炎照顾了我一个学期,应该好好犒赏一下自己,我也会在你外出的时候,想一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没准我还会去魁北克一下,那儿的哥们儿想请我参加他们的剧社,我挺感兴趣的,让他们尽快为我安排面谈。
所以如果你在旅行途中打电话回来没人接,也不要担心,说明我去加拿大商谈细节了,你就为我高兴吧。我用不了几天就回来的。‘
有了这番表白,炎炎感激而放心地上路了。第一个星期,每天都能在电话里找到里昂,凌晨三点是铁定能在家里找到他的,而且离他上床睡觉尚有一段时间,所以不会影响他休息。第二个星期就只有电话留言了。到第三个星期,索性连电话留言也留不进去了,磁带满了。
炎炎很担心,不知道里昂是不是因为去了魁北克才没在家,另外也不知道工作的事情谈的怎么样,几时回来,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因为这么多牵牵挂挂,炎炎的后半段行程根本没有心思白相,直后悔独自抛下了里昂在外面野,真是不应该。
炎炎发现自己开始渐渐地变得婆婆妈妈,象托儿带女的中年女子一样的心重。记得妈妈小时候到居委会开居民大会,却时时刻刻惦记着灶头上的砂锅里还煮着腌笃鲜,自己竟然也已经到了这个光景。就这样好不容易挨到归期,炎炎来煞不急地往家里赶。
一进门,看到地上仍然散落着里昂撒得满地的书报杂志,上期的‘纽约书评’还翻开倒扣着,最新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还在袋子里没有拆封,乍一看,一切象走之前一样。
茶几上却有一封信。是里昂留的。炎炎有一点紧张,因为留纸条之类的,实在不象里昂的风格,似乎有什么很特别事情要交代。
炎炎抖落信纸时,感到心扑咚扑咚象要跳出来似的。可还是逐字逐句地读起来,信里是里昂一贯懒洋洋的笔调。写道:
“嗨,炎炎,知道给你一辈子,仍然还是会不够,所以我决定还是趁早撤了吧。”
过去的日子,是你给的,我很快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我了,看到一点点乾净起来的房间,规律起来的三餐,我觉得我的爪子好像都长肉刺了。
炎炎,请不要误解,我没有说你不是一个好的爱人,只是我的族群需要我有时候远离一些亲近而柔软的东西,放弃一些忍耐和克制的心情。这两天,我似乎老是能听到他们在某个地方在招呼我,催我该上路了。他们好像等得都不耐烦了。我自己想想也是的,怎么在这样一个没有个性的城市里一呆就是两年呢!该放飞了。
炎炎,请不要怪我太波希米亚。如怀特。米尔所言,“如果中产阶级永远是别人的人,那么另类根本不隶属于任何人。”保罗·福塞尔也说,“另类觉得该搬家了,就搬走了。”我觉得他们都说得很对。所以,炎炎,请千万不要恨我,也用不着为我祈祷之类的,你知道我才不在意这种虚情假意的肉麻玩意呢。请只为我自豪吧,我挺配的。‘写到这里,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还竟然画了一个笑脸的符号。
里昂接着写道,“因为我一直没有好好利用自己的第二外语法语,而魁北克这个讲法语的地方有一群有意思的人搞了一个有意思的剧社,一定要我去凑一把热闹,千推不下,觉得也好,可以长啸一声,回归丛林生涯了。其实自己的这次行动并没有蓄谋已久,他们催我快去真的是你才离家去旅行的时候,我又不想打扰你的毕业旅行,一辈子才一次的事,我才不想让你今后想起我的时候,又平白多一个恨得牙痒痒的理由呢。所以原谅我没有给你一个你最喜欢的带香樟气息的拥抱作为告别,不然,不然我说不定唉,唉,唉,不多说了。只希望你千万不要来找我,因为现在记忆停止在最状美的瞬间,拖泥带水是最扫兴的事情了。
最后交代一句,以后如果要找男朋友,可别找比我差的,不然太毁我的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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